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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心灵

1999-01-21 来源:生活时报  我有话说

认知心灵固难,可没有认知,又如何谈得上尊重!

认知一个人的心灵是一件极端重要的事。但认知一个人的心灵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特别是认知那些由种种原因长期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人的心灵。这样,如要认知一个人(朋友、同事、上级或下级)的心灵,就必然要涉及、甚至是不能撇开一些被称为不是心灵的东西,也不属于心理的东西。这个富有哲学意味的话题,是由一个女人的故事引起的。

她叫李以洪,是一位文学评论家、翻译家、心理学家。认识她前后有20年,后十年是同事。我一直在探索她那锁闭着的心灵,但我毕竟不是心理学家,我终于不能了解她。她在最后的日子里主编了一套“曼荼罗丛书”。“曼荼罗”这个词有很浓重的佛教的气味,但这决非有关佛教的书。收录的是瑞士分析心理学家容格的亲属和门徒们所著的8本分析心理学的著作。她为这套书的策划、组稿、翻译、审稿、校改尽心尽力,却没有能活着看到这套书的问世。她患了不治之症,她带着寂寞和遗憾永远闭上了那双透露着智慧的眼睛。在弥留之际,难以使她撒手西归的,据说有两年事:一是她豢养的几只与她朝夕为伴的猫;二是她策划的这套丛书。猫嘛,被同学认领了去,有了妥善的归宿。书稿嘛,同学们连夜把她翻译脱稿的那部50万字的《大母神———原型分析》打印成册,置于她的灵魂出窍的头颅之旁。这部散发着油墨芳香而尚未出版的书稿,成为她的灵魂安然地度过奈何桥的伙伴。

东方出版社偿还了李的遗愿,丛书出版了。时值她逝世周年,出版家、编辑、学者、教授、心理医生,李的生前同窗和好友,聚集在一起,为的是研讨这部迟到的丛书。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明白他为什么而来。他们是来参加这位生前相当寂寞的朋友的周年祭。每个发言的人都在试图不同程度地深入她的心灵。

30多年前,红色风暴席卷着首都的所有市民。少女的李,当时是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因系主任———她的父亲李文保被打成叛徒而受到株连,已决定将其遣送去大兴安岭的伊春。临行前,我的同事和邻居、她的中学同学、如今已是著名史诗专家的郎樱把她带到我的家里来,于是就认识了。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这个即将离开首都到最边远最艰苦的林区的女孩子。在我这个兄长面前,她甚至显得有点儿木讷。班上有一个男同学爱着她,但她意识到自己前途的渺茫,就与他决绝了。她的心在流血。显示着少有的个性和倔强。因此,她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后来听说,爱着他的那个男同学舍弃一切,稍后毅然地去了伊春。几年之后,“四人帮”覆灭了,在知青回城浪潮中,李多所挣扎终于回到了北京,但不是回到城里,而是落户京郊农村。又听说,在农村里她同一个农民结了婚。婚姻当然是极短暂的,不幸的。我再次见到她时,青春已逝,站在我面前的俨然是个满脸沧桑的中年妇女了。她是被一位著名女作家介绍来找工作的。那时,文艺界各个协会正陆续被批准恢复工作到处需要人手。她被中国戏剧家协会接受。次年,李突然以一篇发表在《读书》杂志上的《人性的太阳必将升起》的文章为文艺界和思想界所惊诧一下子成了众所瞩目的思想解放先锋人物。对人性的尊重与张扬,是文革后思想解放的一大成果,是对“四人帮”毁灭人性的反拨。她所以选择这个题目来论述,显然与她在文革中的遭遇和对文革本身的思考不无关系。但有思想、有个性却天真的李,被点名批评。这次批判,使本来就封闭的李更加封闭起来。于是她转向了内心。我猜想,她后来若干年中致力研究和介绍容格的分析心理学说,在三联书店为她出版了一本容格评传《建造一座心灵的庙宇》之后,又倾心组织“曼荼罗从书”,再着手组织撰写“玫瑰园丛书”,再那一场泯灭人性的灾难和个人在民族不幸中的遭遇,就成了她潜入心灵完善的心理治疗的无法遏制的强大动力。后来我们在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成了同事,由于我很少上班,难得见面,见面时常同她谈论些这方面的问题。她知道我这些年坐冷板凳,在研究中国的原始艺术和文化象征,于是约我给她为容格理论中国化而主编的“玫瑰园丛书”写一本《中国象征》。可惜,我没有能够按期完成,而“玫瑰园丛书”也因她的过早逝世而夭折了。

李不是个浪漫的女性,而是个有个性、有韧性、有追求、有理想的知识女性。但她是个不完整的女性。外在现实所给予她的,集中起来乃是对个性和人性的追求与探索。但她只能把这种追求深锁在内心世界中。分析心理学成为她心灵最后可供停泊的港湾。只有当她无我地徜徉在心理学的人性世界和心灵世界里时,她才感到走近了人性,也才获得了人性的自由空间。她的过早弃世也是悲剧,是个值得我们生者深长思之的悲剧。认知心灵固难,可没有认知,又如何谈得上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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